《“吝嗇鬼”賈平凹》殷謙 原文閱讀

　　一次是去賈府討字畫，卻沒遇見他。第二次終于遇見他，我說明來意，他卻說：“我也好久不給人寫字了。”我也沒走，便有目的地談起了文學(xué)。我故意說他的作品如何的不好，讀者有些怨言。賈非但沒有生氣，反而很感興趣地說：“這些我沒聽過，不過你的說法也有點像。”我說：“怎么叫‘也有點像’呢?如果我們說得不對你可以否認。”賈說：“那就不好了，就這種是似非似的東西才有意思，比較真切。”平凹還是給了我一幅墨寶，收藏至今，小心珍惜，始終熱愛不減。還有一次是聽賈平凹做了西北大學(xué)的研究生導(dǎo)師，因而就去采訪他，寫了一大篇幅的報道。

　　賈平凹的本名為賈李平，父母圖口音方便就喊他“平娃”，有盼望他一生平安順遂的意思。大二時，他在1973年8月原《群眾文藝》上發(fā)表處女作《一雙襪子》時，聽從了同窗好友馮有源的建議，便囿了文人的心習(xí)，玩弄諧音，將“娃”改為“凹”(陜西話中，這兩字同音同調(diào))，后遂沿用至今。他自己也認為“凹則不平”，不平，那么就陷下去，歸順到童真充盈的“娃”字上去。因為文道如人道：“凸在人群，他不敢冒充，山頂一般崛上去招人顯眼;凸在文林，他不敢奢望。倒是凹字穩(wěn)妥，凹是吃虧，吃虧是福;凹是器皿，盛水不漏，凹是謙下，虛懷若谷。”于是，賈平凹的許多字畫，許多藏書，便都喜歡蓋上一個“凹則不平”的印章。

　　由于經(jīng)濟條件的限制，賈平凹的大學(xué)生活極其清苦，全部家當只有一床用舊網(wǎng)套縫制的被子，一條巴掌大的褥子。床單也是用舊門簾改制的，他用的唯一時髦用品是一塊二尺寬的用來“裝飾”床鋪的綠色塑料布。白天，他將被子疊成極小的方塊，上面用枕巾遮住，再把那塊塑料布齊齊地苫在床沿，以掩去鋪蓋的寒陋。造成一種“文明氣象”。有時候，生人來宿舍，還不敢輕易在這張“雅床”上落坐呢!

　　那時，他是西園里有名的“苦行僧”，讀書和寫作成為他生活中幾乎唯一的意義。由于營養(yǎng)不足，本來就羸弱清瘦的他看上去更顯得可憐兮兮。就在這時，他又不幸地染上了瘧疾，在校醫(yī)院就診時，懷疑患了肝炎，遂被隔離了。許多好友都替他捏了一把汗。但賈平凹卻聞病大喜，自謂“因禍得福”，因為他有了一方與世“隔離”的獨居空間，可以自由地寫作、讀書了，高興時還可以忘形地吼上一兩句秦腔。

　　誰知，“好景”不長，后經(jīng)復(fù)查，肝炎的懷疑被否定了，他又被“趕”回了集體宿舍，只好“群居”在喧囂中，點上九分錢一盒的“羊群”或是七分錢一盒的“勤儉”，營造一個屬于自己的心靈空間。同舍有位同學(xué)，每聞這種劣質(zhì)煙草味就要打噴嚏，這樣賈平凹便常免不了要遭人奚落。一位品學(xué)兼優(yōu)的女同學(xué)，她不像有些人那樣輕蔑和戲弄這個山里來的“稼娃”，卻大姐般地關(guān)心和愛護著他。平凹從心底敬慕她的學(xué)品和人品，視她為知己。數(shù)年后，平凹憶及這段往事，仍滿懷深情地說：她是一位極聰明、善良、賢慧的女子……

　　如今的賈平凹早已是位超重量級的名人了，大學(xué)時代的寒陋自不復(fù)再有，但從小養(yǎng)成的節(jié)儉習(xí)慣卻沒有變，有時甚至顯得有些吝嗇?？酌飨壬鴮戇^一篇《平凹請吃記》，備述平凹請孔明等四位友人吃羊肉泡饃的經(jīng)過，其中一個細節(jié)是：大家到賈府為次日南下江蘇的平凹送行，相談甚歡，不覺已到晚飯時分，便嚷著要一同下館子，但主人卻沒有掏腰包的意思，最后的解決辦法是“抓鬮”!結(jié)果平凹“在劫難逃”地抓到了那個紙團兒，只好破費了一回。平凹的“嗇氣”由此可見一斑。我還聽到過一些別的有關(guān)平凹“吝嗇”、“一毛不拔”的傳聞，如“平凹外出，只需在褲帶上別把牙刷便可走遍天下”，“平凹迎送客人下樓至巷口，貌似熱忱、實則是為了讓客人去公共廁所‘方便’以節(jié)約家中衛(wèi)生間的用水”等等。是否屬實，筆者不敢輕易下結(jié)論。

　　這就是賈平凹的“嗇氣”，一種沒有經(jīng)歷過最底層生活的艱辛的人所無法理解的“嗇氣”。不過在很多情況下，傳聞中的“平凹嗇氣軼事”即使事出有據(jù)，也難免被加了“佐料”，我們只能以幽默的態(tài)度“姑妄聽之”了。事實上，平凹自有他慷慨大方的一面。馮有源先生是賈平凹的同窗摯友，他在文章中寫道：“我與平凹同窗三年，深知他是那種最講友誼，知恩知報的人，而且總是別人“投我以木瓜”，他要“報之以瓊琚”的。而且往往不是拔一根‘毛’，而是拔一撮‘毛’、一把‘毛’。平凹為了寫一部小說，曾在鄉(xiāng)下一位朋友家住過一個多月，朋友一家人待他可謂關(guān)懷備至。書出了，有了稿費，聽朋友說要買房子需用很多錢，他一次給拿出三萬元。借也好，送也好，反正算是在他身上拔了一撮‘毛’……平凹掙的錢，除了買書外，就是給了親人和朋友了。”

　　商州多才子，在商州頭號才子賈平凹身上，“鬼氣”這種地域文化性格表現(xiàn)得不僅鮮明，而且更富個人色彩。平凹逛書肆，在舊書攤上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以前題贈X君的一本集子也在“處理品”之列，遂靈機一動，購回此書再題一款復(fù)贈X君，并著文謂此舉“不亦樂乎”。此事若讓你我逢上，恐怕很難保持如此曠達的心態(tài)，更難產(chǎn)生化尷尬為幽默的興致了。

　　平凹作得一手好字畫，上門索討者絡(luò)繹不絕，令他窮于應(yīng)付，不勝其煩，便在客廳正中懸一偌大鏡框，內(nèi)鑲其最新的“書法”作品“潤格”標準。可是，區(qū)區(qū)一“潤格”能擋得住誰呢?正如平凹自己所說：“該來的仍來，白拿的照拿……”

　　這就是一個于方格紙上闡發(fā)古今幽情，評說世道人心，幾乎到隨心所欲、無所不能的地步的賈平凹。 這就是“吝嗇鬼”，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，一個實實在在的作家賈平凹。

　　(選自《鳳凰網(wǎng)博報》 有刪改)